有很多国家的英文名字都与该国特产、地理位置有关，比如中国盛产瓷器，被音译为“China”，阿根廷盛产白银，英语名Argentina由argent (银）演变而成，还有很多国家的名字都是如此命名，比如今天我们要聊到的“Japan”日本，该单词在英文里又有“漆器”的意思。
漆艺发源于中国，为什么却成为了日本的代称呢？
01
仰望大陆文明的日本
晚上千年的后起之秀
在地质学上有一个名词“洪积世”，大约是距今40-50万年前，日本的东北方区域还与大陆相连，今天的日本海在当时像内海一样，经由地质运动、气候变化等外因之后，日本脱离大陆体系。
日本地质变化 © 2001 Brooks/Cole Publishing/TP 家居邦 译
同曾属大陆体系的背景下，石器时代日本就有人类的居住的痕迹，但因脱离了大陆体系，成为了列岛，即使想跨海与大陆往来，也完全无法逾越天堑，所以日本在长达数万年里都是低质量进化。
相当长时间里，日本不得不以孤立于世界其它社会的形式进行发展。直到公元前3世纪左右，日本才借由朝鲜与中国文明接触，自此之后的数千年里，日本人如饥似渴的学习了朝鲜、中国、印度，以及后来的欧洲先进文明，这些学习都加速了日本的发展。
《最后的武士》剧照 讲述的明治维新时期日本传统文化与西方文明的冲突。
日本作者井上清认为「日本总是被孤立于文明世界的边缘，为了摆脱远远落后的蒙昧阶段，除了经常吸收先进文明之外再无他途。」
有史学观点称日本从原始社会进入奴隶制社会的进程是由与大陆文明产生交流而切换的，至此日本已比大陆文明晚了数以千年计的时光。
时光鸿沟的存在让日本仰望大陆文明、学习大陆文明成了他们骨子里的基因。
日本历史时间轴 家居邦 © 2023
日本历史上的几次大转折都与大陆文明有关，包括弥生时代、飞鸟时代、明治时代以及近现代，外来文明为日本本土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全面冲击，对日本产生巨大改变。
02
绳文 弥生 古坟
日本漆艺的萌芽
日本的考古发现最早的漆器出现于绳文时代，距今约9000多年前，被证实为世界上最早利用漆的例证，但该遗物毁于火灾，无从查证。相近时期的中国却有多个漆器被人们发现，所以我们更愿意相信全世界最早使用漆的是中国。
日本绳文时代陶器
绳文时代跨度很长，可追溯距今16000年前至公元前3世纪前后。虽然在日本的传说里，日本武尊于公元3世纪作左右在奈良秋山发现漆树，但考古学家非常明确的证实日本使用漆的历史更久远，至少在绳文时代就开始有所应用。
在当时漆因其黏稠特性作为涂料涂抹于木器、陶器或编织物上，主要是杯盘碗碟之类，也有部分涂饰在狩猎使用的弓类器物上。
绳文时代的日本漆艺主要是单色髹涂和红黑双色彩绘两种，相对于当时中国漆艺而言，日本的漆器还非常粗陋。
公元前500年至公元300年左右，来自朝鲜半岛、中国吴越与中原地区的人为避战祸移居日本，他们带来了水稻种植等先进的农耕技术，日本史称进入“弥生时代”。
日本弥生时代青铜器
在这个时代从石器、青铜器、陶器的形制与中国中原地区燕国、齐国文化相似。弥生时代正值汉代漆艺技术的鼎盛时期，这些泊来文化让日本的的漆艺自然得到高速提升，像透雕、镶嵌等装饰技法为后来日本的髹漆技艺奠定了基础。
弥生时代后期，倭国大乱，有被发现很多漆艺髹饰的兵器用具，漆涂木甲、漆盾等，同样可能是因为战乱，该时代的漆器遗物非常稀少。
继弥生时代之后，公元3世纪到公元6世纪是日本的“古坟时代”，原因是这个时代非常盛行修筑古坟，越是有权力的统治者越建设有巨大的坟塚。
日本第十六代天皇仁德的陵墓
“事死如事生”，在东西方文明里都出现过，包括今天我们看到的金字塔、秦始皇陵等都是该时期的产物，所以能理解日本古坟时代。
在古坟时代由于石室墓不适宜漆木器的保留，所以该时代的漆器遗物也极其稀少。从已收集到的该时代漆器来看，比如革制漆涂短甲等继承了弥生时代的漆艺。
03
飞鸟 奈良 平安
佛教文化带飞漆艺发展
从公元6世纪到8世纪，是日本的“飞鸟时代”，它以政治中心为奈良县的飞鸟（当时的藤原京）而得名。
飞鸟时代
飞鸟时代，佛教的引入使日本的社会结构产生改变，佛教美术开始了日本的萌芽，并持续影响其后上千年的时间。
日本奈良法隆寺
该时代的日本美术因佛教的传播而深受中国六朝、隋、唐佛教美术的影响，因此大量的漆艺精品都出现在当地寺庙，比如该时代建设的法隆寺，寺内所保存的漆木佛像宝物在日本漆艺史上举足轻重。
梦殿观音，日本法隆寺
法隆寺所持有的国宝级的梦殿观音、百济观音等就是其中的典型瑰宝，高超的雕刻技术之外，着漆贴金，衣纹、式样有中国北魏佛像特征。
玉虫厨子 复制件 “厨子”即佛龛
同为法隆寺所藏的“玉虫厨子”才是飞鸟时代的最高漆艺杰作，高达2.26米，但从设计风格来看，很可能是来自中国或朝鲜的匠人所制。
据史料记载，玉虫厨子的主人是推古天皇，即大和第33代天皇，和女皇武则天一样，都是第一位女性皇帝，独揽大权于一身。
玉虫厨子 舍身饲虎 局部，日本法隆寺
在推古天皇时期，每逢国家的盛大典礼，礼事法会或者接待外宾的时候，才会将玉虫厨子展示出来，同时打开佛龛顶层的龛门，然后包括天皇在内的所有人，都要对其顶礼膜拜。
玉虫厨子是一件集建筑、绘画、漆艺、铜鎏金、玉虫嵌套、家具于一身的杰出艺术品。
佛教的流行，寺庙越来越多，神龛、佛像的需求极大。飞鸟时代开始的生漆需求激增，日本的漆树种植数量大幅提升，干漆夹纻、密陀绘等漆艺突飞猛进，对后期日本漆艺产生长远影响。
奈良时代
奈良时代始于公元710年，日本天明天皇定都平城京（奈良）而开始的。日本遣使中国隋唐朝，学习到莳绘、螺钿漆艺，这为日本漆器后期的全球性流行打下基础。
从遣唐使到唐朝名僧鉴真东渡等都是日本学习吸收高度发达的唐朝文化的史实，修建于奈良时代的东大寺是该时代漆器集中地，其中正仓院被誉为奈良时代工艺美术的宝库。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正面，日本东大寺正仓院院藏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背面，日本东大寺正仓院院藏
正仓院院藏螺钿紫檀五弦琵琶是日本收藏来自中国的稀世珍宝之一，是奈良时代同期中国唐朝的漆艺巅峰之作。
漆器三步，制漆、制胎、髹漆
从日本上层人士对漆器的喜爱，使唐朝的金银平脱漆艺在奈唐时代也非常盛行，因此开始出现官营漆产业和漆树种植园，设置了“漆部司”，并有“桑漆账”等文书对漆树种植进行描述。
平安时代
平安时代始于794年，由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京都）为起点，至1184年镰仓幕府建立，前后近400年时间，横跨了中国唐朝中后期及宋朝大部分时间。
中尊寺金色堂，平安时代，日本岩手县
经由飞鸟时代的漆艺提升，来自日本的螺钿漆器开始获得中国市场的认可，一些宋代文献里就有提到日本是螺钿漆器的重要产地，遣唐使们带来中国的礼物就常有螺钿漆器。
片轮车莳绘螺钿手箱，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平安时代的日本莳绘漆艺（金粉漆绘）诞生，逐渐产生与中国及朝鲜半岛漆艺区别。相对于把莳绘作为漆艺一种的中国来讲，日本对莳绘漆艺更加专注，以此发展出多个细分的莳绘类型，莳绘在后世逐渐形成日本漆艺的代名词。
04
镰仓 室町 桃山 江户
日本漆艺鼎盛时期
镰仓时代
镰仓时代是日本天皇统治形同虚设，幕府成为实际的政治中心的开始。因为政治的需要而大修、复建、破坏、重建及新建的神社、庙宇皇家宫殿等贯穿着整个时代，横跨了数百年。
在这段历史里日本漆艺日益精湛，尤其是蒔绘艺术被大量采用，匠人们创造出该时代的很多华美漆器，这些漆器涵盖了包括佛教用途以及日本贵族的日用品等。
梅蒔绘手箱，镰仓时代，日本三岛大社藏
镰仓时代的日本蒔绘技术得以成熟和定型，研发蒔绘、平蒔绘、高蒔绘成为日本蒔绘漆艺的三种主要技艺，为后世的漆艺杰作构建了基础。
镰仓雕漆器，工艺品
与此同时，中国处于宋代至元代，剔红漆器在这个时期开始发扬光大，在日本镰仓时代后期也对该工艺进行了仿制，比较具有代表的就是“镰仓雕”和“根来涂”，相对于宋元的剔红需要数十、上百道耗时几年才能制成来讲，大大提升效率，在视角效果上与宋元的剔红相当。
镰仓时代的日本艺术受到中国宋代的文化影响，从绘画、陶瓷等到茶道的兴起，在日本上层社会很受追捧，这种现象持续到室町时代。
菊纹莳绘日用品盒，室町时代，九洲国立博物馆
龙涛螺钿棱花盆，中国元代，东京国立博物馆
再比如中国宋代、元代绘画常有嶙峋湖石、梅兰竹菊等植物穿插其间，这是中国文人以物言志的时代，该绘画方式在室町时代早期的漆器上也被模仿出现。
室町时代
室町时代更多重叠的中国明朝，从永乐皇帝到宣德皇帝都有向日本足利义满、足利义教赐赠漆器的史实。永乐皇帝赠予的漆器包括二十件雕漆大盘、三十件雕漆盒；宣德皇帝赠予的是精美的戗金漆器。
菊纹螺甸鞍，室町时代，东京国立博物馆
住之江莳绘唐柜，南北朝 - 室町时代，东京国立博物馆
在室町时代的中日往来为两国的漆艺带来增益，日本漆器产业也越来越受到中国市场的欢迎。螺钿镶嵌、雕漆、蒔绘等漆艺演化出具有日本特色的漆艺风格。
桃山时代
室町时代末年，出现了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织田信长等武将，足利义昭被流放至安土，这是日本的“安土桃山时代”，又简称桃山时代。
莳绘螺钿花鸟纹方酒瓶及收纳箱，桃山 - 江户时代，京都国立博物馆
桃山时代非常短暂，但却是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漆艺与社会和日本的新贵们产生直接关系，从朴实、文雅的禅宗绘画、茶道工艺的审美、生活方式等演变为富丽豪华、璀璨绚烂的奢侈趣味。
开辟除亚洲贸易之外的欧洲贸易也是这个时代的标志，甚至还有推出“南蛮漆器”这种类型的漆器，该类漆器主要售往东南亚地区，后来也包括经东南亚到日本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等。
花鸟莳绘螺钿圣龛，安土桃山时代，九洲国立博物馆
中国明朝的海禁制度让日本享受了一波国际贸易的红利，使日本漆器成为欧洲人喜爱的家居装饰物，是贸易往来的重要货物。
至此，仿造东方漆器的欧洲漆艺被称为“Japanning”，使得日本成为精美东方漆艺的代名词，“漆国”成为日本的代名词也与此有关。
江户时代
德川家康开启了江户时代，长达260多年的统治里，见证了日本很多重要时刻。江户时代大部分时间里，日本社会稳定、商业发达，商人的地位得到提升，逐渐成为继贵族武士之后的新兴高端消费主体。
德川家光之长女千代姬的嫁妆，莳绘等技法制成的华美物件，德川美术馆藏，niponica
富有的商人们像意大利著名的艺术赞助人美第奇家族一样，供奉或雇佣了相当多日本漆艺艺术家，以华美的漆器用品彰显其社会地位和品味。
于是在江户时代留下了无数日本漆艺精品，是日本漆艺的巅峰时期。
05
近现代
时局剧变下的日本漆艺
近现代
从明治、大正、昭和、平成、令和这几百年里，全球剧变，从亚洲到欧洲多个国家都受到战争、政治变革的巨大影响，当然也包括日本。
豆兔莳绘螺钿砚盒，19世纪，东京国立博物馆，niponica
昭和时期，日本的经济大萧条不断恶化，日本加紧对外扩张，走上军国主义道理，对亚洲各国造成巨大伤害，日本经济也陷入崩溃边缘，直到1950年代后才开始复苏，漆艺也逐渐向现代化升级。
隅田川纹样莳绘梳，露草蜻蜓纹样莳绘梳，19世纪，东京国立博物馆，niponica
今天的日本漆艺产品已从艺术品或日用小件扩展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梁柱、地板、墙面小到碗、筷、梳等。
日本国内的各地漆器制造形成产业化，不同地区有该地区的拿手工艺特征。
日本漆器分布，niponica
到1950年后，在日本的相关政策、机构的监管下，日本漆艺及漆文化得到保护与传承，在全世界范围内有更多的推广和延续。
现在
到2020年，日本国内使用的天然大漆98%左右是中国进口的，进口量约100吨左右，此外还有越南产、缅甸产的漆进口份额。
漆接触空气后便会固化，割漆人需在割开漆树皮后的瞬间立即收集漆液。niponica
日本产漆只有约1%，日本国内的生产量在明治二十年（1887年）是782吨，到平成五年（1993年）是5吨，而近几年是1吨，割漆人的老龄化，产量逐年减少，支撑漆器产业的重要基础陷入危机，蒔绘笔为首的工具、材料等都将越来越难买到。
传统漆器“褪化”为昂贵的工艺品的时候，全球现代化工业制漆量越来越大，用漆作为涂装材料的产品越来越多，漆再度成为飞于寻常百姓家的重要材料。
总结
至此，本文作为「百得胜 x 家居邦」联合出品 #东方漆语#专题系列文章里的日本篇告一段落，感叹“漆”作为生产物资对日本的影响如此之大，漆器曾经渗透到日本的方方面面，从满足祭祀需求到后来的日用品，横跨了数千年历史。
对于漆艺的演进有了更深的敬畏之心，一项今天我们看来可能很普通的工艺它也许有数百至数千年的演进，可能是几代人的探索成果。
在接下来的内容里我们将继续探索“漆”，包括木器漆、现代工业制漆、用漆的方方面面，敬请期待。
